路拿

Living behind the moon.
一般不怎么回复评论……对不起。但是都会认真看。

月金/【Dyspepsia】

【Dyspepsia】

Words by Tsuki

 

当月山终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,什么也没看见。混沌污浊的黑暗从四面八方不留空隙地将他包裹住,就像他不是在这个世界醒来似的。

他尝试着加深呼吸,感受微凉的空气在口腔中流动,最后止于他因干燥而有些生疼的喉咙。

 

啊啊,还活着呢,我。

 
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低沉地响起,随即而来的是如渐近脚步一般愈加清晰的心跳声。一下一下,平稳有力。但月山能听出隐藏其中的不安,窸窸窣窣地在色调越来越混乱的黑暗中逐渐扩大,最终填满他尚不清醒的脑子。

 

这是在什么地方来着?

 

他挣扎着想要活动的手脚此时非但像铅一般沉重,伤口处血肉的扯动也让痛感丝丝蔓延,和着心跳声在全身游走。简直是如同黄昏下与噩梦共舞一般的感受。

 

“醒了啊,白痴山?”

耳边骤然响起西尾的声音,语气在夜晚的风声里有些模糊。月山这才倏地睁开眼睛,看见高远的夜空和几颗暗淡发黄的星星,听见风吹过带动顶楼栅栏响起的喀拉喀拉令人烦躁的声音,感受到自己血痂凝结的伤口暴露在干冷空气中的凉意。

到这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。

 

“Buonasera。西尾君。”

他一贯礼貌地开口向身边的人道晚上好,同时在心里暗暗庆幸西尾并不是共喰者。自己半死地倒在这里不省人事,那混蛋估计已经心满意足地高兴得不行了吧。

“话说回来,西尾君怎么还在这儿啊?”他再次开口,尽管自己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口干舌燥而变得嘶哑难听。

“我说你这自恋狂……”西尾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,语气中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月山以为应有的幸灾乐祸的笑意,反而格外得压抑而冷静,“被金木揍成那样,还拉着让他不要去。满脸眼泪,啧啧,真是难看死了啊。”

他并没有回答月山的问题。

月山心不在焉地听完了西尾刻意的讥笑嘲讽,盯着远处的夜空发呆。

 

该死的混蛋,该不会是在同情我吧,这种令人恶心的语气。

 

他想着,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,然后笑了。

 

被这种家伙同情……真正恶心的是我嘛。

 

“说什么呢,我啊,”他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,对着夜里几乎不可见的星光看了看,然后缓慢地覆在自己的双眼上。

“……我可是从很久以前,就只看得见金木君一个人了哦。”

 

 

是这样没错。

仔细想想,大概是从在古董第一次看见他那时起。明明是传闻中对付得了白鸠的人,看起来却绝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。无礼地说——但愿金木君能够原谅——就跟他从不放在眼里的虫豸没有什么两样。直到离他距离很近的时候,都闻不到作为同类的那种杀戮和血腥气味,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人类的气味——人类特有的柔弱温和的气味、被猎人盯上的猎物的气味,带着异样的甘甜,还有别的什么隐藏在暗处隐隐作动的东西。

那隐匿着的东西是什么,月山当时并没有仔细去思考。

但他理应想到的。像金木那样的存在,能在作为人类活了十几年后以喰种的身份“重新”活在这个世界,就足以说明这个人内心有足够坚强的地方,类似于棉花包裹住的石头,或其他诸如此类的。当时可能没有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这点,就连金木本人也不能。棉花会在腥风血雨的洗礼下渐渐消失殆尽,最后留下石头被染成鲜血的红色,再慢慢地变褐发黑。

 

自己当时大概就输在这里了吧。本以为会赢得毫不费力,最后却输得一败涂地。

不过话说回来,还真是想念当时棉花包裹住的金木君啊。刚进入喰种的世界,保留着人类的怯懦并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,真是可爱啊。

 

金木将棉花剥去的过程,月山并没有亲眼看到。

 

他再一次见到金木是在11区去青铜树营救他的时候。

说实话当芳村老头去和月山商量一起营救金木的行动时,月山并没有仔细听他到底在说什么。他只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,丝毫没有考虑,即便自己要去营救的人曾险些令自己丧命。

这样一种执着或者不如说是执念究竟是什么、怎样形成产生的,他自己也说不上来,并且差点被自己心里翻江倒海的奇怪情绪淹没。那是恐惧,因为不能像一贯那样自由控制自己的恐惧,以及因同一原因而产生的强烈的好奇和兴奋。

他想知道那个小个子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。他想知道他自己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。想到几乎发狂。

 

然后他在11区见到了他。或者,确切地说,重新认识了他。

 

金木依旧是个小个子,其他方面却跟整个人被掉包换过了一样。头发几乎全变成了白色,发丝也不像以前那样柔顺地贴在脑袋上。整个人稍微瘦了些,当时温婉少年柔和的线条如今变得利落笔直,甚至略微尖锐。看着别处的眼神依旧有些心不在焉,以前的迷茫慌乱被现在的淡然取代,嘴唇紧紧地抿着。

月山当时在一边满含趣味地看着他。金木这个存在对他来说不再可爱,却在某种程度上莫名其妙地变得更加漂亮起来。他指的当然不是容貌,而是这整个个人,从身到心。

他当时终于明白过来,棉花顺着血液流走了,石头终于被打磨了出来。

 

Wunderschön。美丽不可方物。

 

他记得自己当时到金木面前去,一只手看似搭着实则是将一旁的万丈推开,向那个人单膝下跪行礼。动作相当自然流利,同时又不能忽视在自己听来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,一切都像是他所期盼了不知几百上千年一般的。

 

“如此实力的人——也不过是个战五渣——都能成为盾的话……”

“……那么不容置疑,我就是剑。”

“请让我成为一名为您披荆斩棘的骑士吧。”

 

月山当时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,也同时很清楚,那个人需要的已经不再是什么所谓的“骑士”了。金木已经不再是需要玻璃罩子的花了。而作为一头静默的野兽的话,他可能会需要更加尖锐的牙齿和利爪。

 

“月山先生……话说回来,你还活着啊。”

“因为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,所以我还不能死。”

 

怎么能死呢。这么有趣的人、让他月山习甘愿作为短剑追随的人,从始至终可能只有这一个了。

 

“如果搞一些多余的小动作,我会杀了你。以后请多多指教啊。”

 

……果然当时没有吃掉真是太好了。

 

其实那都无关紧要,无关紧要。作为喰种,吃与被吃、杀与被杀几乎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规则,月山对此早已烂熟于心同时也厌倦透顶。

所以他才会在求得饱食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想要追求味觉的享受——既然不管怎样都是吃人的话,好歹也不仅仅是吃人。虽然他认为喰种才身居食物链的顶端,人类理应被统治,但他同时也在心底厌恶着喰种的肮脏。看看吧,那些同类啊。邋遢野蛮而没有教养,也没有几个会读书。只想着填饱肚子的话,不是连人类都比不上吗。他自己因为兴趣恶劣为人浮夸而被疏离冷落,然而他本就懒得与其他同类打交道。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独来独往倒更轻松。什么大家互相帮助在人类的世界生存下去,在他看来全是狗屁。生存在这么扭曲崩坏的世界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,何苦自缚手足把这一切弄得更糟。

 

所以啊金木君,至少在我眼里,我跟着你,和生死存亡什么的,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哦?

无论怎样,你要是真的杀了我,那也没有关系。

 

 

在那之后,他便像承诺的那样一直在金木左右。无论是亲手摧毁自己的餐厅,还是大闹嘉纳的地下室,他都愿意为那个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。具体原因他自己也不甚明了,甚至是越来模糊不清。他本以为自己是被味觉所驱使,后来又认为那样的执念似乎还来自于其他别的什么。至于是什么他说不上来。他一直在追求超出饱食之外的东西,即味觉,而如今这样的执念却已然超出了味觉的范围,像缭绕的烟雾一般扩大到了他所不知且从未接触过的领域。

他想起金木在误伤万丈后那一阵魂不守舍的落魄时期。他想起自己说,他会一直呆在他身边,并让他好好记住这点。

 

“保护你性命的既不是盾也不是铠甲……而是暗藏于枕边的短剑。”

 

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以什么的心态说出这种话。

 

说起来,当时的我,不是一心要吃掉他吗。吃掉他,这才是初衷吧,这才是一直以来隐忍的理由吧——无论是隐忍那对自己仍旧是诱惑的气味,还是隐忍变得越来越模糊不透的自己。

可是不能吃掉啊。或者说,吃掉他这样的事,再也不能够做到了吧——金木他,早已经超出自己能够消受的程度了。金木带给他的,是无始无终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未知。无论是对这个乱七八糟无可救药的世界、还是金木对自己模糊而又圆滑的态度、还是和从前大不相同的自己。

……消化不良……可是很难受的。

 

“对不起,我……果然还是无法信任你。”

“但是我觉得有你这样的‘同伴’也不错。”

“方便的话,请将剑继续借给我。”

 

说什么这样和睦的大家庭能否加我一个之类的,根本是假话。真正引起月山兴趣的,说到底也只有金木研这一个人而已了。

但说什么终究还是无法信任的,也太伤人了啊,金木君?

 

然而如果作为一把短剑也终归不能保护到他性命的话,那又到底怎样才好呢。这一点月山在20区和CCG的大混战之前并没有真正考虑过。直到这天突然到来时,他才意识到他和自己曾经嘲笑过的古董的诸君一样,都没有掂清过自己的斤两。

当他气喘吁吁精神涣散地冲到顶楼看见金木时,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何种举动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内心那几乎冲晕整个人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。

 

“不会让你走的。”

“你看不见那个人数吗。你的眼睛是白长的吗。”

“那种程度的战力就算用我的人脉,用月山家的力量,也是以卵击石。”

“——你要我怎么办啊,金木君!”

 

当他毫不顾形象癫狂般地嘶吼出那句话的时候,头脑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炸裂似的,身体里有什么从来不曾发觉的地方血液开始汩汩地流动,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执着的纠缠的是什么,意识到自己渴望的隐忍的是什么,意识到让自己感到无力感到恐惧感到慌乱失措的是什么,意识到自己终于发现而后再也不愿放手的是什么。

 

“那你就死在这里吧。”

 

其实他知道自己做不到。

所以当最后自己被打倒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,他也并不惊讶。他惊讶的不是这个。他惊讶的是感到自己脸上那一片黏腻的湿热,和自己对金木说不要去。

 

“对不起,月山先生……谢谢你来阻止我,但是……”

“我不想再碌碌无为了。”

 

月山不记得自己当时究竟笑了没有。他感到自己身体因伤口而虚弱无力地抽动颤抖,他感到眼泪顺着面颊留下,他听见自己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,他记得自己当时很想大笑又很想叹息。

对对,后来的金木君,就是那个样子的啊。人类那固有的弱小的气息他没有完全褪去,却在这样气息的包裹下不知不觉地变得更加坚硬和锋利。

 

……说起来,其实金木君啊。

我作为短剑,也不想——再这样碌碌无为了。

 

 

 

“喂,月山,你死了啊?”

“西尾君,这样说很无礼啊。”

“……也是,你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混账,要真那么容易死倒好了。”

“哦呀,我还活着你很不爽是吗,西尾君?”

“……”

“Schade(*真遗憾),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,我还不能死哦。”

 

月山他将手移至额头,再次睁眼看着遥远又脏兮兮的天空。此刻好像有微弱的光透过云层出来了。

 

虽然是说过什么妨碍我吃金木君的人,就算是金木君自己也绝不原谅。

不过好歹留口气回来吧,金木君。

……可以考虑原谅你哦?

 

 

 

【Dyspepsia】<<<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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